方令正導演1990年的電影，比胭脂扣晚了三年、比阮玲玉早了一年、和滾滾紅塵同年，現在回顧起來，那幾年還真是民初女性題材的盛世。然而相對其他類似的作品來說，川島芳子的體裁更宏大，得到的讚譽卻不那麼多。
作為一部作者電影來說，或許川島芳子最強烈的特色/失誤在於用286的情節、跑出了iOS 7 的寓意。後現代式的理論立意建築在民俗式的宮鬥想像上；用一段又一段男女關係堆疊出的歷史觀（跟戲說系列電視劇和小學教科書差不多幼稚），卻達到更貼近歷史和人物真實狀態的效果。這樣的成功/失誤來自幾個可能：一是貝托魯奇（1988）的末代皇帝文本太過成功、震撼，讓華語創作者有意效尤，但貝托魯奇能做到在寓意到故事之間的實現無斷裂，而方導演本身的歷史觀積累的不夠，導致移植效果不佳，二是演員的精彩表演意外超越了原本劇本的窒礙，情況與霸王別姬的程蝶衣類似（我的看法丹麥女孩也是），編導本身沒想那麼深，但是演員以表演的靈性拔高了電影的境界，某種程度上回歸了李碧華原著對男性歷史的嘲諷特色。其三、從後續的誘僧和宋家皇朝是可以看出，川島芳子的敘事模式承襲方令正導演（和他太太羅卓瑤）一貫的歷史觀，他們本來就是這般的敘事特色：人本、情感、而反大歷史。
所以說這是一部意識上幾近空前絕後的作品，卻也是一部老套的作品。老套者在於對於女性事業成功的想像依然貧瘠，就是依附著男人作情婦、利用性魅力一步一步向上爬達到目的，電影情節的所有轉折都是男女情愛，基本上就是初戀情人（多爾袞特色的山家亨爾冬陞大導演）、禽獸義父川島浪速、情夫（謝賢飾演的依附對象宇野骏吉）、情婦（陳玉蓮飾演的婉容皇后）、小狼狗（劉德華飾演的福仔）輪番上場，彷彿川島芳子演出的是一部穿越愛情的漫長旅程，而非大時代裡審時度勢的頂尖間諜（只有最後的法庭戲看出一些聰慧），這樣就是把歷史和政治也看得太簡單了。於是呈現出的效果就是梅艷芳非常精神分裂，忽爾妖豔冷血、忽爾敏感深情、一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下一場戲卻又大嚷嚷著要上陣殺敵，建功立業，再加上川島本人的經歷也太過離奇，電影裡的轉折確實生硬（雖然這種生硬和情節的大跳度又帶我一種老式傳記片的好感）。
但是川島芳子本身真的是一部非常好看的電影。首先，電影拍的太美了，或許是膠片修復/保存得太好，片中的攝影構圖和美術簡直是我看過的民初電影顛峰（不愧是拍過唐朝豪放女的導演），一楨楨美如畫；且拍得早有好處吧，民初建築保存的不錯，幾個場景比色戒比黃金時代比宋家皇朝還漂亮；重點是，梅艷芳真是美的驚人，怎麼沒人提過她的身段是如此的風流妥貼？民初扮相旗袍大衣氣勢十足，儀態萬千。梅姑以其入骨三分的演技氣質生生撐起了每五分鐘性格翻轉一回的川島芳子，大概也唯有梅艷芳的表演可以合理化可男可女、亦正亦邪、非日非漢、又忠又奸、一下禍國妖姬、一下又多情憔悴的傳奇漢奸女間諜。政治、性別、和國籍之間你死我活的界限在本片完全被鄙視處理，類似的主題或許並不前衛，因為根據真實歷史，民初和川島芳子本就如此，但放在今日的華語片語境下，川島芳子是多麼空前絕後。程蝶衣和王佳芝尚且要打著小人物、文革情懷、或愛情的旗幟陳倉暗渡，川島芳子是毫不客氣地正面大逆不道，讓我引用一段台詞來做結吧
革命黨：你殺中國人
川島芳子：孫中山就沒殺過中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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